何日归（一）
早春三月，少阳山。
这应该是一年中少阳峰最美的时节，冬日的残雪刚刚消褪，漫山遍野的山桃花便迫不及待的盛开了，如火如荼，好不热闹。
褚磊却有些恍惚，这桃花又开了，这般轰轰烈烈，没心没肺，仿佛这人间的一切的悲喜都不会影响到它们。
褚磊眼前似乎又出现了过去的种种，无论是躲在桃花树上偷懒睡觉的璇玑，还是在桃花树下嬉戏的玲珑，就好像不过是昨天的事情。
可是，不过一眨眼的功夫，她们就这样长大的了。妻子在时，总爱幻想孩子们长大后的样子，如今孩子们真的长大了，可是懂得了人间悲欢离合，尝遍世间辛酸苦辣。那颗心明白了责任，爱，等待……这人间诸多滋味终是尝遍，回头再看，是不是还是懵懵懂懂的时刻最幸福呢？
褚磊苦笑着摇摇头，事到如今，他也不明白了。人家说儿女本是父母债，可是他总觉得自己对这一对女儿却是亏欠了太多了……昔时，自己只知道降妖除魔，对孩子们关心的实在是太少，好在磕磕跘跘之中，她们平安长大……
他一直以为自己无愧于天地，无愧于少阳，人生如此，光明坦荡，无怨无悔。
可是从那天开始，每每在寂静的夜里，审视自己的一生，突然有一种叫做“悔恨”的感觉，却如影随形，挥之不去。他不得不承认，他后悔了……
一悔是为了丹萍。若是当年他放下手中所有，陪着妻子带着璇玑去求医，那么妻子是不是就可以躲开那一劫。就算结局已定，可是一路陪伴，妻子就算最终要离开他们，那会不会走得没有那么痛苦和绝望呢？
二悔是为了玲珑。元神被困，是玲珑一世之伤。若是当初他没有那么多顾虑，早点找回玲珑的元神，这个孩子是不是就可以避免受到这么大的伤害……
三悔就是璇玑……
“掌门师兄……”一声轻唤让他从回忆中惊醒过来。他急忙回头只看楚影红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身后，虽然少阳掌门已经历经更迭，可是自己这位师妹还是难以改口。褚磊定定神，勉强笑道：“如何？”
楚影红面露不忍之色，可还是轻轻摇了摇头。褚磊其实早就心中有数，可人啊，总是这样，绝望中终是抱有那么一点点希望……只是，如今看来，这希望真的太过于渺茫了。
褚磊不由叹了口气，却听得楚影红低声道：“虽然伤势毫无起色，可是……可是总比他们回来的那天……”
褚磊只觉得心口一痛，回来的那天？他如何能忘记那一天的情景，都以为那一场仙魔大战玉石俱焚，毁天灭地。可是一切似乎都平安渡过，风卷云涌之后，终于风平浪静。
大家都欣喜若狂，这一场浩劫总算是熬了过去。更让褚磊和少阳高兴的是，璇玑回来了，再也不是魔煞星，也不是战神，只是他的宝贝小女儿——褚璇玑。
褚磊接到弟子的通报，急急冲到了山门，果然是璇玑回来了，可不等他的喜悦闪过，就看见璇玑怀中抱着的那人——禹司凤。
褚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，当初郎艳独绝的禹司凤，如今却脸色煞白，几乎是奄奄一息……
褚磊面前是那件沾满血迹的金色盔甲，它曾忠实的保护着它的主人，可如今却被彻底刺穿，可想而知它的主人曾经受过如何的重创……
玲珑与敏言几乎是哽咽着讲述了一切，褚磊虽然没有亲眼所见，可是也知道了整个事情的真相，也知道了司凤的付出和牺牲。
褚磊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，他踉跄着走到了璇玑的房间前，只看他的小女儿抱着件沾满血迹的衣服，呆呆坐在门口。房间里灯火通明，褚磊知道那是楚影红在帮司凤疗伤。可是还能有什么用呢？
司凤本来生机已绝，是罗睺计都的半颗琉璃心换得了他能一息尚存，可是，该如何救他醒来，谁都不知道。那一句“看你们的造化……”将希望设置的也太过于渺茫，谁也不知道司凤什么时候醒，或者说还能不能醒……
褚磊在璇玑的身边缓缓坐了下来，他默默的握住了女儿的手，她的手很凉，还微微有些颤抖。褚磊突然想到，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陪过女儿了，不知何时起，他们父女之间似乎只有争吵，威胁……
褚磊沉默了许久，终是低声道：“璇玑，司凤他……”
“司凤，一定会醒过来的，一定会……”褚璇玑从父亲手中抽回自己的手，紧紧捂住怀里的那件衣服：“他不舍得走，一定会回来的……一定！”
褚磊第一次感觉后悔了，是人是魔是妖是仙，有那么重要吗？都生于三界，长于这天地之间，谁就注定一定是正义的，谁又注定一定是邪恶的呢？
他叹了口气，伸手将女儿微微颤抖着的身子轻轻拥在怀中，似乎这样就能给她一些力量：“没错，司凤他一定会醒过来的，爹爹陪着你等他。”
虽然大家都这样说着，可是现实却是残酷的，这么多天过去了，司凤的情况丝毫没有什么变化，他依旧无知无觉的睡着。刚刚楚影红的诊脉依旧是无功而返，比起他们刚回来的那天又能好到哪里去呢？
楚影红想了想，低声劝慰道：“师兄，也莫要太过于担心，这两个孩子都很坚强，尤其是璇玑……”
褚磊低低叹了口气，璇玑的坚强更让他心疼，她很少哭了，只是照顾着司凤，无微不至……可是褚磊不敢想象，如果……如果司凤再也醒不过来了，那璇玑该怎么办，他忘不了当初在青木镇的往事，璇玑的话依稀犹在耳边：“如果救不回来，那我就和他一起死……”
“师父，弟子有事禀报。”一声轻呼打断了褚磊的沉思，他回头只看正看是他的大弟子敏行。
褚磊辞了掌门一职后，又发生了诸多事情，早就觉得自己精力不及，也愿意放手，磨砺年轻弟子。所以少阳一派的大小事情早就交给弟子处理。弟子们也体谅他的辛苦，自是很少来烦扰他，可是现在却是敏行亲自来，必是事关重大。
褚磊定定神，低声道：“怎么，出了什么事？”
敏行微微踌躇，可还是低声禀告道：“离泽宫来人了，说要接他们宫主禹司凤回离泽宫养伤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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